“山水“

周五浙江宁波十校考了一篇文章,取自《山水》

《山水》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景物描写或游记散文。冯至以原始的视角观察自然,将无名的山水升华为一种“理想之境”。他吸取了中国禅宗、道家、以及西方哲学家如里尔克、歌德、斯宾诺莎等的思想,形成了自己独特的“自然观”和“宇宙观”。在作品中,冯至关注自然山水中的普通人物和动植物,探讨人类与自然、个人与宇宙、短暂与永恒之间的关系。

冯至在《山水》中强调应还自然以本来面目,反对将人事掺杂于自然之中。他批评了将历史痕迹强加于自然景观的做法,主张保持自然的原始状态,以便人们在自然中找到自我成长的空间。

此外,冯至的《山水》也体现了存在主义的哲学意蕴。他通过对自然、生命、死亡、孤独等主题的深度思考,表达了对人类存在的关注和对生命意义的探索。

《山水》不仅是冯至散文创作的高峰,也是中国现代散文中融合哲思与自然美感的典范之作。其淡泊、优美、隽永的文字风格,展现了冯至对生命的深刻理解和对自然的真挚热爱。

“山水越是无名给我们的影响也越大,因此这些风景里出现的少数人物多半是无名的自然并不小的夸张,人又何必把夸张传染给自然呢?我爱树下水滨明心见性的思想者,却不爱访奇探胜的奇士。因为自然里无所谓奇,无所谓胜,纵使有些异乎寻常的现象。但在永恒的美中并不能显出什么特殊的意义。”

所谓“无名”,并非贫瘠、模糊,而是一种极深的纯粹。正因它未被冠以名号,未被人类的经验分类与注解,它才拥有了一种自由的本质,也更容易唤起我们内心深处那份久被尘世遮蔽的感受力。

我曾走进许多名胜之地,也曾随波逐流地感叹所谓“天下奇景”,可越是人声鼎沸的地方,我越难以真正“看见”自然。因为那里的山水似乎早已不是山水,它们变成了故事、传说、拍照的背景、导游的话术。而那些真正触动我的时刻,却往往是在无意间,偶然路过一处无名的小溪,或在某个偏僻林间与一棵老树默然对视——那种与自然“相遇”的感觉,是无法被定义的。

我理解冯至为何说“人又何必把夸张传染给自然呢”。夸张是人类赋予事物的方式,我们习惯用“壮丽”“雄伟”“胜景”来形容自然,仿佛不给它贴上标签,它就不值得被欣赏。但自然从不自夸,它无意打动谁,也从不解释自己。正是在这种沉默中,它才最有力量。

 

“永恒”

所谓“永恒”,并不一定藏在星辰与神祇之中,它可能就栖息在那些最平凡的瞬间里。人的一生短暂、琐碎、易逝,可正因为如此,我们才会渴望某种“更久远”的东西来抵御时间的流动。而自然——尤其是那些无名的山水、静默的老树——它们不言不语,却无声地穿越了人的一代又一代。

我们说“永恒在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里”,听起来似乎是一种诗意的说法,可当你认真去看那些转瞬即逝的时光——一碗饭、一阵风、一次凝视——你可能会问:这些怎么会是永恒的?它们很快就过去了,甚至不会留下痕迹。它们不是正好是“短暂”的代名词吗?

但我想,所谓“永恒”并不是时间的无限延长,也不是事物不朽地存在于某种抽象维度。它更像是一种存在的“密度”——在某一个时刻,我们突然完全地“在场”,我们忘记了时间的流逝,意识沉浸进眼前的事物,那一刻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,只有此时此地。这种“完整的当下”感,就是永恒的回响。

冯至笔下放牛的老人,他每天做着重复的事,似乎只是平凡地生活着。但对他来说,那牛、那山、那水,就是全部的世界。他的身心和自然交融在了一起,不追求别处,不期待未来,他活在一个极度浓缩的“现在”里。这种状态,不就是某种“永恒”吗?不是因为他改变了世界,而是因为他的存在被某种东西完全接住了,那就是自然,那就是生活本身。

我们常以为永恒是“大的”、是“远的”,但冯至却反过来告诉我们,它可能藏在最微小的地方。你在树下坐着、风吹过脸颊、你没有急着想下一步要做什么——那种空无、宁静、沉入其中的感觉,其实就是我们与永恒擦肩而过的一瞬。

我们习惯了把永恒想得太高、太远。但也许,它正好相反:永恒不是一种远离生活的存在,而是一种极度贴近它的方式。你越是在当下越全然、越无欲地活着,你就越接近那个我们口中“不可说的永恒”。

 

存在主义

事实上,这是一种非常深刻的存在主义,而且比尼采,加缪的更加宁静,更加温柔。

西西弗斯神话当然震撼,那是一种在绝望中创造意义的力量,是荒谬中奋力推石的反抗感。但冯至笔下的老人、那棵老树、那些山水——它们没有奋力呐喊,却也承载着一种更深、更宽广的存在感:不是通过抗争来赋予生活意义,而是在与自然的融合中,缓缓沉入“存在本身”,甚至超越了“意义”这个词本身。

西西弗斯是意识之火,而冯至的山水更像是一种沉默之光。西西弗斯是在荒原里呐喊:“我要存在!”而那位放牛的老人只是静静地站在水边、坐在树下,却仿佛对你说:“我已经在了。”

冯至这种写法,把“存在”从哲学高度带回了生活现场——它不需要神话结构,不需要对抗宿命,它只需要一棵树,一个人,一头牛,一片风吹过的山坡——它不高调,但它稳,它不轰烈,但它有一种来自“道”或“禅宗”那种层面的安定感。